获得救赎的,岂止是孩子
文/小果
[编者按]继上一期推出一位小作者的作品之后,本期继续推出一位患儿家长的文章,本文文笔恬淡却又深邃,读来感之轻松,但内在涵义丰富,既有充满阳光的人生哲理,也有充满友爱的交友之道,读后让人催泪却又感觉温暖,也感觉很励志,非常值得一读!
(一)
一年后,再次来到仁济,心情已是大不相同。
雨果在儿病区天真地跑来跑去,指着五颜六色的壁画咿咿呀呀、兴奋不已。白皙的皮肤、抖擞的精神和良好的发育,惹来一群人注目。
不少人围拢来问我——
"你家小孩是已经做好移植手术了吧?"
"他做过葛西吗?"
"他也是因为胆道闭锁吗?"
"术后一切都好吗?"
他们眼里,满是羡慕和期待。一瞬间,我有些迷糊,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。
看了一眼他们怀里蔫蔫的"小黄人",我轰然顿悟——他们正是当时的我啊。
时隔一年,我竟然活成了彼时我最想成为的样子。
(二)
和邱医生聊起术前苦哈哈的日子。
他说:"都过去了,只会越来越好。"
是啊,都过去了。
那段靠星座运势过日子,每天看着运势好坏,心情也跟着好坏的日子,终于过去了。
那时候的狼狈和仓皇,使得自己像一株东倒西歪的野草,风一吹,就失了方向。如同现在术前的他们。
如今,我已渡河,我已上岸,我平和了。我那曾经喉间梗着的难咽刺痛,呼之欲出的泪,已经悉数消失。
如今,我踩在河岸这松软的泥土上,感受生命的温床如此平实。眼角唇边,始终有桃花为帜,笑耳边春风。
如今,看着对岸那些尚身处苦难中的人在挣扎,灯火星星,人声杳杳。我替他们感到着急,我也试图用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,告诉他们,别急,别做那棵在风里东倒西歪的野草,而是要做一艘船,我们确实不能控制风向,我们却可以调整自己的帆。
但我也同样明白,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,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。当初的我,愤恨、痛苦、迷茫……觉得生是苦,老是苦,病是苦,死是苦,与所怨憎聚会是苦,与所爱分离是苦,所求而不得是苦,五蕴皆苦,总之,万般都是苦,就没有一丝甜。
那时,任何安慰的话,对我来说,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望向他们,我明白,这些激流险滩,是渡河必经的过程,旁人无法渡你,你得咬牙扛。
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望向他们,除了理解与同情,更多的,是为这种挣扎而感动。
人生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:要么忙于生存,要么赶着去死。儿病区的这些家长们,坚定地选择了前者。
我们都只是凡人,都在不断犯错、犹豫、彷徨。
唯一的,唯一的安慰是,不管这些力量多么渺小,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放弃。冲破那些束缚,挑战那些想要控制你的力量,迈步远行,我们如此相信孩子能为我们带来惊喜,我们绝不坐井观天,我们相信现代医疗,我们信任仁济小儿肝移植这支优秀的团队能给我们带来奇迹。
命运的事,从来就管不了。
它干它的,我干我的,不过是相逢时,一笑泯恩仇罢了。
(三)
去年的二月份,我初到仁济,除了医护人员,没有一个认识的人。
如今,我有了移植战线上的一群朋友。我们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朋友,不仅因为相同的经历,还因为相同的三观。
每一个家庭在术前的日子,确实活得艰难。一要承受种种外部的压力,还要面对自己内心的困惑。我们都有这样的感受,在苦苦挣扎中,如果有人向你投以理解的目光,你会感到一种生命的暖意,或许仅有短暂的一瞥,就足以使我们感奋不已。
儿中心病号太多,我在烦恼为了一瓶小小的药物也要等待200多个排号时,在宝贝之家工作、与儿中心医生相熟的玲玲主动联系我,为我插队,节省时间。
雨果胃口不好,我嫌市场上的开胃零食又不让人放心时,陈夏烤了蔓越莓饼干,邮寄给我。
带雨果去上海复查,胡阳爸爸热心地告诉我哪里的酒店便宜、方便又干净,把会员卡给我使用,并在收到酒店的续房提醒时,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告知大大咧咧的我。
向兼职做微商的彤妈买东西,收到她寄来的商品是双份时,我以为她糊涂,寄多了,于是联系她。她说,"我与我的女儿都喜欢你的文章,那一份是我们商量着送给你的,希望你能喜欢。"
出差一段时间,没注意雨果的奶粉告急,回来发现存粮不够了,找笑笑爸爸求助。他给我最便宜的价格,用最快的次日达快递给我,我要付他多余的邮费,他说,都是为了孩子,你就别和我客气了。
楠哥爸不厌其烦地回答QQ群、微信群里每一个新人提出的问题……
老王热心地帮外地病友提供免费服务,去火车站接送人,去医院帮忙开药物,开检查需要的抽血管子……
朗伊玲把自己孩子恢复得很好的视频发给同病的术前家庭,鼓励他们跨过困境……
这一群人,总是不遗余力地把自己从别处获得的善意和力量再加倍地传递出去。我们都相信,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,这也是我喜欢他们的原因。
每天早上,移植群里的人们都互道早安,每天晚上,又互道晚安。
我们来自四面八方,本应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,如今,因为一个原因,迥异的人生有了共同的交集。
共同爱着仁济。用忠诚而感恩的心,用朴实却真诚的方式守护和支持这个团队。
共同在清晨迎接每一轮崭新的太阳,相信每天都是美好的日子。
共同在深夜告别逝去的一天,相信失望是一种人生却之不可的情绪,重要的是,失望之后不要认为自己被欺骗或是被辜负。
我的生命,开始因为遇到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而变得无比开阔,我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一如既往,这些人生百态,给了我无限的灵感。这是以往单一的交际圈所无法给予的。
(四)
时间在走,生活还在继续。
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因为这段特殊的遭遇发生了大逆转。
有人在上海半年,爱上了这座城市,也为了靠近仁济医院,让孩子以后能获得更好的医疗保障,从千里之外的故乡举家迁徙。
有人通过苦难,过滤虚情假意。百转千回后,陡然明白,在关键时刻能不离不弃的人,才是上帝给你准备的厚礼。
有人从云端跌落,迅速成长。难过的时候,再也不是把很多话都发泄和倾诉,而是到了嘴边都变成了"没事"。
孩子生病,来到仁济,得以救赎。
但其实,在这里获得救赎的人,又岂止是孩子。
都说人会长大三次。
第一次是在发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。第二次是在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,终究还是有些事无能为力的时候。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无能为力,但还是会尽力争取的时候。
我们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,都得到了独一无二的成人礼。
尽管还会为了孩子的健康担忧,为了术后的并发症不安,为了落后于普通孩子的生长进度着急,但更多的是无与伦比的信心。这是孩子给予我的信心。
我惊喜地发现,雨果活泼可爱,除了早晚服药,表面看上去已和普通孩子没有差别。我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,带着雨果出门,别人都会夸赞孩子漂亮又聪明。我还惊喜地发现,雨果的智商比同龄的孩子高,认知能力和模仿能力都很强。最重要的是,这个孩子越来越坚强,吃药从不推拒,常常是我才端着盛药的小杯子,他就已经张开小嘴巴等着我,如今,抽血都能忍着不哭一声。
他才不足两岁,懂事得令人心疼。
也许,淋过雨的孩子才懂得奔跑的意义吧。
年幼的雨果尚且如此争气,我又怎能落后?
其实,术后8个月以来,雨果的指标一直不太稳定。
前段时间,指标持续波动,调药后效果也不甚理想,不确定EB病毒感染是主因,还是排异是主因。两种诱因,是截然相反的治疗方向。邱医生下令回仁济做肝脏穿刺,查明原因。
于是,又一次放下一切,做好思想准备,回仁济。
不出一个小时的时间,交接好所有工作,收拾好所有行李,订好最快的航班与性价比最高的酒店,与医生商量好检查的时间,在当天晚上9点多抵达上海浦东。
尽管心急如焚,但与以前相比,已算淡定从容。
抵沪当晚,一群可爱的病友做了可口的饭菜,饿着肚子等我吃饭,试图安慰我,让我宽心。却不曾想,我笑哈哈地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大家都释然了,该吃吃,该喝喝。都是过了那个坎的人,心大着呢,谁还会遇到点事儿就一蹶不振呢。
记得雨果第一次做肝脏穿刺时,我闻之色变,哭成泪人。这一次,我坦然地科学面对,知道肝脏穿刺检查是肝移植患者一生中最常见的检查,没什么大不了。
这一年,我对医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,多渠道学习,试图最大限度地认知我所能认知的一切。这门永无止境的科学,给人类带来振聋发聩的福音。
检查结果扑朔迷离时,我也能与医生护士们谈笑风生了。这是我对仁济小儿肝移植团队的绝对信任,这也是以前的我不能企及的豁达心境。
我们不停地将一些东西投进岁月的熔炉,慢慢把心锻造成了坚硬透明的宝石。
然后发现,生活啊,从来都未变得容易,只不过,是我们变得更加坚强了。
我也始终相信,闯过了最难的一关,会如邱医生所言,以后的每一天,都会越来越好。
终有一日,孩子会如我所愿,健康长大。
那时,我丢开手,万事皆休。
抱最大的期望,尽最大的努力,做最坏的打算,持最好的心态,记住该记住的,忘记该忘记的,改变能改变的,接受成事实的。